“完全正确。”他回答。
——波旁威士忌、红味美思酒，再加上稍许安格斯特拉苦精，用冰块冷却后装饰上一颗糖渍樱桃。仍然是传统式的鸡尾酒，赫尔想。不过单从配方来看，她可完全想象不出这种酒的味道。也许，就连让·伊薇特小姐本人，也未必尝过手下调出的每一种酒的味道？她试着放空大脑猜测。
“知道吗？”当赫尔正忙着手头的工作时，安东先生插话道，“赫尔小姐，你的素体很特别——因为身为素体设计师的直觉，我其实第一眼就看出来了。”
“我听说，素体设计师是个相当火热的职业。”赫尔打岔道，“让小姐说，这是整个下城区的人们前三想进的行业——高薪、高福利、高社会地位。”
“我想那之后，还要加上高压和高强度工作。……顺带一提，事实上，就连在上城区的求职者心中也是这样。”
安东先生不以为然地说。
“不过，对于我们而言，这可远没有听上去的那么光鲜亮丽。你知道，一旦一个行业人满为患了，规则就势必会出现某种程度的扭曲，以此将人数维持在弹性范围内——而所谓的潜规则，往往便也是如此产生自表面规则的阙漏的，作为一种自发的补足机制。世道艰难，赫尔小姐……有时候，真正在意作品好坏，只想要给买家物有所值体验的设计师，反而最受到公司上级与同事排挤。你说，这个卖力不讨好的蠢蛋，会是谁呢？”
说着，安东先生的神情变得有些怪异。他理应没醉，赫尔想，顶多只是微醺。可不知不觉，他却也开始说这些话了。
幸好，她现在只是个小小的酒保。即便让她得知了某些秘密、或是客人们的小心思，也不至于掀起什么风浪。也正因如此，客人们才能放心地在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面前，偶尔地卸下防备吧。
真是令人……感慨良多，她想。不知这无力感究竟是好是坏。
“话说回来……”
这时候，安东先生似乎终于留意到赫尔有意要带偏话题了：
“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？对了……素体，你的素体。说来，这种质感可谓极其罕见——我是说，你很美，赫尔小姐！这并非是指脸蛋、身材，而是……噢，当然，我不否认你外表的动人之处；不过我所说的，乃是更深层次的，更细枝末节、难以察觉到的。譬如肌肤的纹理细节，譬如皮肤表面微微的汗液，譬如一根毛发毫厘的卷曲……你的身体，似乎兼顾了机械素体的精密，以及生物素体的仿真。纵观我打拼素体业界这么久，像这样的身体却也只见过一幅——我是说除你之外。”
“呃……多谢夸奖？”
说实话，赫尔对于对方的赞言感到有些不知所措。她清楚，对方所说的机械素体多半是些精密的纳米机械；而所谓生物素体，则是科学家们悉心培育、模拟的人工生物组织。两者交叉相和，便几乎编织出时下繁花似锦的整个素体业界。她深知完成这一切的不容易，可她只是在想——自己究竟该不该说，自己身上的、其实就是一副普通人类原生身体的事呢？
“不过，我要提醒你一点，赫尔。”
安东先生突然神情一转，颇为严肃地说：
“虽然我不清楚你身上的那些谜团，也不准备不识趣地深入追究；但我身为从业者唯独清楚一点——你身上的这具素体价值连城。要知道，所谓素体原本对于平民家庭来说便是相当昂贵的事物，尤其是私人定制而非批量生产的素体；所以基本上，大多数人的素体都是在十四岁定型之前上传意识到赛博网络时，通过将原本人类的身体‘卖’给研究生物素体的组织，从而换取最初的两副机械素体的。”
“……”
“当然，也存在一生下来便使用素体的富家子弟、或是‘死而复生者’的特例。不过无论怎样，我只想说……小心些，赫尔小姐——你身上的那具身体，足够他人不择手段地想要接近你，只为将它得到、卖掉了。你得庆幸，你遇到的是那位让·伊薇特小姐，而非什么这一代常见的卑劣歹毒之徒。比起暴力，更要担心谎言，那才是这个永恒世代真正的荼毒所在。”
“……我会铭记于心的。”
赫尔虽然对他说的还并无实感，也并不清楚抢夺身体意味着什么。但总感觉这种事类似曾经的“器官买卖”一类恐怖犯罪，故此还是令她心有余悸。
“顺带一问，那您所说的另一幅身体的拥有者是谁呢？让·伊薇特小姐吗？……我是说，因为她的身体很美。”赫尔好奇地问。
“不。”安东先是点点头，表示同意赫尔对让小姐的赞扬，随后才说道，“她是个很有名的人。我想，即便是记忆模块出了故障，你也或许多少还会记得——‘心神无需敬畏，但需敞开胸怀。’”
“……这是什么？宗教祝词一类的？”
赫尔虽是半开玩笑说的，想着科技如此发达的时代，宗教之流兴许早已经绝迹、沦为纯粹的文化遗产了也说不定。然而，安东却沉默地点点头，随即继续说道：
“那这一段，你总该记得的……”
像是读诗一般，安东沉沉地颂道：
“‘和煦。……漫天星华的合唱，无处不在、不可识别的一段声音集。——看吧，寰宇与自然总是能包容一切；哪怕在我们看来世界已经面目全非，可它呈现变迁的方式之中却总是包含着美。所以也许，这正是终于步入永恒世代的我们亟需学习的第一课。’”
“所以我说……这到底是什么，安东先生？”赫尔有些焦急地问。
然而，安东先生却摆出一幅相当遗憾的表情，悻悻地说：
“……‘白丝绒’教会圣女小姐的‘星华辞’啊？唉，看样子，你是真的全都忘了。我是说，怎会有身为第三寰宇下城区的人，却不记得身为领衔教派的‘白丝绒’教会，以及那位身为教宗兼红衣圣女的天使小姐呢？我是指……我们的那位阿娜丝塔西娅小姐。”
“阿娜丝塔西娅小姐？……怪了，对这名字，我似乎倒的确有些印象。”赫尔怔怔地重复道，似乎觉得这一切不合常理、难以置信，她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，难道其实不是仅限于昨夜到今夜为止的时光吗？
“那个、请问，她的全名是……？”她问。
“……阿娜丝塔西娅·格温多琳·赫拉。”安东先生理所当然般地说道，“或者，你可以依照曾经的习俗，不失礼数地尊称她为——‘最终圣女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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