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爷踉跄着走到椅子旁，扶着扶手喘息了几声，才吐出几个字来，“陌千凡，去拿藤杖，过去跪下。”
陌千凡本想扶五爷一把，可是上前一步手堪堪停在半空，又不敢再上前触怒五爷，听到五爷这句话，便径直走到水缸前捞起藤杖，捧着到龙婧身边跪下了。
藤杖上海水的腥气让两个人后背都发凉，五爷只是扶着椅子缓缓坐下，粗糙的满是茧子的手掌慢慢抚摸过椅子，桌子，最后拿起桌上的茶盏，看了一圈。
他苦笑一声，将茶盏放回桌上，看着香案前一高一矮跪着的两人，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。
“好，好啊，好一招抛砖引玉。”
龙婧和陌千凡心里都一颤，龙婧缓缓的转过头看了看陌千凡，陌千凡的目光却只是在那根藤杖上，不曾看龙婧一眼。
“为了给龙轩铺路，你父亲也是煞费苦心啊。”五爷没有力气，他站不起来，便还是坐在椅子上，颤抖着手点燃一根烟。
“我知道，龙门要变天了，那些陈旧腐朽的东西，总是要淘汰掉的，只是没想到啊，他这般等不及。”五爷话里没了愤怒，反倒是一股坦然，“也好，该教的，我都教了，从此往后，你就跟你七叔一起，看好了这个刑堂。”
“五爷，”陌千凡一颤，回头看他，入目却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枭雄，而是一个苍老的老人，陌千凡愣了一下，紧紧攥着手里的藤杖，却不知该如何了。
“拿好了，这就是龙门的准则，你把龙门的准则拿在手里，你就得担起这个责任，罚也好，赏也罢，不能落下一丝一毫的话柄，你，就是龙门的规矩。你记住了。”
“五爷，我，我……”陌千凡说不出话来，看着五爷这样，心里的愧疚冲的他几乎没法呼吸了。
“回答我，记住了吗！”五爷再次沉声问道。
陌千凡强压下涌上来的眼泪，将藤杖高举，誓言一般的说道：“记住了，我一定，不会辜负五爷。”
“你们都没有辜负我，”五爷摇摇头，“你们只要不辜负自己，就好。”说罢，五爷扶着椅子缓缓站起，拍了拍自己的衣服，而后冲着关二爷像作了一揖，然后便转身走了。
“五爷！”龙婧终于绷不住了，叫过这一声眼泪就掉下来，转过身看着五爷的背影，哽咽着说道：“您真的，没什么对我说的吗……”
原谅，或者，是责怪，只要不是失望到一句话都没有……
“唉，”五爷没有回头，“你啊……”五爷摇摇头，笑了笑。可是龙婧却看不到，他看到的，是五爷缓缓的走出了刑堂，迈出了那个高高的门槛，离开了这叱咤了一辈子的地方，撑开一把黑伞，结束了自己在风雨飘摇中的大半生。
龙婧双手撑在地上，终于抑制不住的哭泣，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。
“婧儿……”陌千凡伸手扶她，却让她狠狠一把推开，“你别碰我！”
龙婧看着一脸错愕的陌千凡，顶着一脸的泪水，愤恨的问他：“你知道的，你从来都知道的，是不是？”
陌千凡料想到的最坏的事情，还是发生了。
看着龙婧这样癫狂的样子，陌千凡真的无从解释，那天，他问龙澔，到底是真的想让龙婧接下东下堂，还是只是利用龙婧。
龙澔沉默了半晌，回答的却让陌千凡心惊。
“她也许还不够。”
如果五爷不允许，那么龙婧很可能是竹篮打水，甚至，还要断送在这刑堂。
“父亲，他根本没想过我会接下东下堂，是不是？”龙婧看着陌千凡，通红的眼睛里是翻涌的恨意，“你早就知道，我的价值就是逼走五爷，你们根本就没有想过五爷如果不同意，我会不会被龙门的家法打死在这里，你们根本就没管过我的死活，是不是？”龙婧的眼里满是失望和恨，陌千凡看着她，心里凉到了底。
“婧儿，不是这样，不是……”这一刻所有的解释都太苍白了，陌千凡说不出话来，看着龙婧流泪的样子，他意识到自己错了，他不该瞒着龙婧。即使龙婧知道了又怎样，龙婧还是会服从命令，就算知道了这样的结果，龙婧会退缩吗？不会，为了哥哥，为了龙家，龙婧可以豁出去的。
就像她明明已经发现了真相知道了风险，她还是会去做。
她不是做什么都不问缘由不顾风险，而是她知道除了她没有人理应去冒险。
她欠龙家一条命。
“为什么，你明明知道的，你为什么不告诉我！”龙婧揪扯着陌千凡的衣服，声声泣血，“如果我真的死在这里，你就看着我死吗？”
“不会，婧儿，不会，”陌千凡慌得去捧她的脸，“我怎么会让你死在这里，我不会啊，”陌千凡慌了，看着龙婧漠然的眸子真的慌了，他知道这冒险，可是龙澔不允许他说，而且陌千凡也深知五爷不会让龙婧出事，甚至，他也做了最坏的打算，如果五爷真的不许，他会替龙婧抗下一切，哪怕一命换一命。
更何况，陌千凡心里也有另外的打算，龙澔，龙澔不会真的放任龙婧去死。
可是，他依旧瞒着龙婧，饶是他做足了打算，万无一失，可是他还是没有告诉龙婧。
“你考虑了那么多，想了那么多，你有那么多次机会告诉我，可是你就是没有。”龙婧笑了，含着泪莞尔一笑的样子很美，可是陌千凡却心里阵阵恶寒。
“真可笑，”龙婧站起来，摇晃了一下，又稳住身形，看着陌千凡，看看这死寂的刑堂，“真是出乎父亲的意料了呢，我居然接下东下堂了，”龙婧笑了，笑的疯狂，笑的好像失去了一切后的疯魔，“我进来了，我正大光明的进来了，从今天起，”龙婧愤愤的看着陌千凡，“我就是东下堂的堂主，是龙门，唯一一个，女堂主！”
龙婧说着往外走去，陌千凡伸手去拉她，龙婧却反手躲开。
“别碰我，”她看着陌千凡步步后退，“我不想，不想再看见你。”龙婧含泪的眼睛里满是痛苦，她一步一步也好似走在刀山火海，那么疼，那么疼。
她以前都是奔向他，这一次，她步步远离。
她不敢去拥抱他了，一想到他也放弃了自己，龙婧没法接受这个现实。她要逃走，要逃离他，这样，记住的永远是那个为了自己可以不顾一切的陌千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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