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想说，你不会介意我白天喝点啤酒吧？”让·伊薇特莞尔一笑。
这又是一个让她毫无抵抗力的笑容，赫尔想。
也许这世上并没有谁会对天使的笑容有所抵抗，哪怕是正准备置前者于死地的恶魔——因为，这多养眼啊？……就连午饭都好像能多吃几碗了。
“欸？……好吧，那也请给我啤酒吧。……谢谢。”赫尔突然心领神会，妥协般地说道。虽然她原先很少白天喝啤酒，但她觉得兴许在当下的场合，自己的身体会需要些适当的刺激与麻醉，好让她不至于太受打击、再做出什么冲动的事。
几分钟后，让·伊薇特拿着两杯装在经典带把啤酒杯中的罐装啤酒，顺带将残余的小半罐酒一并带了出来。与她碰杯喝了一口啤酒，随着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入腹中，赫尔突然想到——这里的装饰、家电对她而言居然都不算陌生；而这也许就意味着，这些反倒算是当时代下的复古风格。
“说起来，让小姐……”赫尔问，“直到现在，人们也还会将超市买的罐装啤酒放进冰箱储存吗？”
“哦，你说这个？”她回答，“其实，只是下城区的人们仍然保有着较多的‘复古情怀’罢了。譬如家电，譬如几百年前的紧凑摩天楼，譬如繁华又喧闹的霓虹夜景，譬如……酒吧和超市这样颇有年头的店面。虽然单就这台冰箱而言，其实其内在的原理和功能也已经比几百年前有了众多优化和迭代，几乎只有外表仍然维持着原样就是。”
“那个……‘下城区’？”赫尔似乎愈发疑惑。
让·伊薇特这才意识到，自己或许该从更加根本的地方谈起，于是说道：
“基本上，当今世界的每个寰宇、每个群星带、每个星球的居住区，都被分作上下两个城区。为了方便理解，你可以将他们理解为迥异的两个阶级……但也许与过去那些科幻小说的分类稍有些不同——因为我的妹妹对那些很中意，我也多少有过些了解。”
“所以……我猜‘上城区’的家伙们就是生活富贵奢华的人上人，而‘下城区’就是企业独裁、黑手党云立的犯罪天堂吗？——呃，我是说，根据小说或电影里常有的设定而言。”赫尔说。
“虽然企业独裁和黑手党云立、黑白混淆这些我无法否认，但其实不尽如此。”
让·伊薇特似乎料到她的反应般轻柔地一笑，说道：
“或者应该说，你所说的这两种人都同样出现在我们所生活的‘下城区’，这个人们的生活习惯与方式都更加叛逆、自我、也更接近你所熟悉的过去的世界。而‘上城区’——其实我们在生活中反倒几乎不会与他们产生接触，就仿佛深处一墙之隔的两个世界。我说，还记得那些高塔吗，赫尔？”
“呃，‘高塔’？……你说的是，那些底部晦暗污浊，上端却高耸入云的巨型烟囱？我先前还以为那是什么巨大的能源工厂一类的。”赫尔说。
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‘它们’的确也是工厂。那些底部各不相连的千层高塔，却通过先进的空间折镜和跃迁技术、得以在整个寰宇之下彼此奇异地连接，搭建成一个前所未有的‘巨构建筑’。而在它的内部，则是一个完全自给自足，足矣供给千亿生物生存的‘乌托邦’。而至于那些‘乌托邦’中的居民们，也就是上城区内的居民……他们的基本思维逻辑虽然与我们大体一致，但在具体的判断与感受性上却天差地别。这点具体实在不好描述，但倘若你有幸与他们见过一面，那么一瞬间便足矣了解到彼此间的差别了。”
亚麻色头发的调酒师小姐有条不紊地说着，眉宇间的气场似乎不自觉间微微变得庄重。
“那么我猜，那里面或许都是些冠冕堂皇、颐指气使的家伙吧。”赫尔说，毕竟她记得电影里他们总是这样，才足够适合作为反派和反压迫的对象登场。
“也许彼此间的阶级不可逾越，但说真的，我其实并不那么羡慕他们。在我的时代，类似的家伙便满是谎话连篇、着装体面的人渣和吸血鬼。唉，看来即便过了这么久，有些宏大的愿景也仍然还离得很远。”
不过，虽然赫尔的后半句话是为了缓和下现场的气氛、半开玩笑地说的，可那个善于且适合微笑的让·伊薇特小姐，却全无半点要笑的意思。赫尔知道，她是位不喜欢让对方难堪的人；所以即便听到了无趣的笑话，她也会尽力装出一幅有趣的样子。除非，她当真根本没意识到这是个笑话。
“赫尔……”
让小姐这回斟酌许久，而后才说道：
“我并无意反驳些什么，但你方才所说的的那些人，其实兴许更多都出现在下城区中。当然，这也大概是我方才表达不够准确的缘故。”
“……”
“怎么说呢……虽然因为他们很少出现，类似深山中的隐士、总是固守在各自的高塔之中，致使下城区的人们对他们的印象众说纷纭、千奇百怪；可就我所见，那些自感受层面历经过深层改造的人们，对生活的态度似乎远比我们……积极、奋进且澄澈。而且其实，‘高塔’从不限制下城区市民的来访与移民手续。反而是留在‘下城区’的人们，或多或少都早晚会产生这样一种想法——‘我们是在自甘堕落’。”
“呃……‘自甘堕落’？”赫尔感到有些费解。
“不……没什么。这也只是我的一面之辞，请别太在意了……我也真是的，最近偶尔莫名其妙地就悲观起来了。”
让·伊薇特似乎心绪芜杂地说。
“不过总之，‘上城区’的人们之中，也有我认识的几个善解人意的友人；就我而言，我不太希望你在切实了解过他们之前，便对他们有了什么不好的刻板印象。偏见是冲突的伊始，而对于某个特定族群的偏见，则会成为孕育地狱的温床。但最好的情况，还是首先自最开始就意识到——不同种族、不同行星的人类也好，其他智慧生灵也罢，在你不得不为了效率对群体加以细分之前，我们本就并无什么差别可研。”
让·伊薇特的声音仍然清澈朗丽，可赫尔却第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了某种……更加锋利的情感。
——那是让小姐的执着，她意识到。某种……强烈而坚定的执着，譬如夙愿、譬如信仰，她想。
而至于这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，又曾经对这位看似年轻的小姐的世界、产生过怎样不可磨灭的影响，当下的赫尔还终究仅能管中窥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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