封素心醒转的时候，已日近薄暮。她在自己的屋子里躺着，窗外映照着橘色的夕阳，街边卖糖粥的阿伯敲着梆子，一声声更迭。
一切还是那么祥和宁静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外室传来封香和时翎的断断续续的交谈声，依稀听见哥哥说了句“不妨事，她拿不到……”
接着，房间的门帘被掀开，时翎松了口气道：“醒了？”
“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？”封香走进屋来，将水杯放在她床头。
“都挺好的。”素心乖巧地应着，向封香绽了一个可爱的笑容，一旁的时翎看到立刻脸红地扭过了头。
封香看了看时翎，眼底里闪过一丝戏谑，对妹妹说道：“时翎把你一路抱回来的，你该得谢谢他。”说着，故意加重了“抱”字。
“啊，谢谢时翎……真是不好意思，我很重吧？”素心一脸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少年，还害羞地摸了摸自己的头。
“没……没有，咳。”时翎的脸腾地一下又是通红，暗地里狠狠踩了封香一脚。
先前破庙里给素心服下解药后，封香仔细观察了她的脉象确认已无大碍，便推说自己脚踝才被划伤不能受重，硬是让时翎把妹妹打横抱了回来。
这一脚正是故意踩到封香昨日夜里被箭矢擦伤的脚踝上，疼得他吸了口冷气，面上只得佯装无事。
“那个……等回去后请示王爷多派些人手在附近吧，听唐明鸢的意思似乎还会回来找你。”时翎干咳了几声，岔开话题道。
“嗯，我想这段时间让素心就在王爷府里住下，这样你照应起来方便些，”封香找了个凳子坐下，托腮扫了一眼时翎，然后又转向素心，“不过还是看素心的意思，你想去吗？”
“啊？我……我不太想去，去了那儿香斋谁来照应啊。”素心摇了摇头，然后抬头看着哥哥，“而且你不是在这儿吗？”
封香不置可否，自言自语：“躲着她也毕竟不是办法。”
“你是想……？”时翎领会了意思，瞟了一眼素心没有说下去。
素心也是冰雪聪明，听得他们的谈话也猜到了七八分，吞吞吐吐道：“其实……其实唐姑娘可能没想……”
“嗯？”
“当时在破庙，我打翻了她包袱里的匣子，”素心看着眼前两个人，斟酌着话：“那个虫子咬了我之后，明鸢姑娘在我手臂上划了这个……”
说着，她抬起右手臂，果然在伤口处，有一个十字刀痕。
细想来，素心本就体质偏弱，而毒性蔓延的速度也确实比料想的慢了许多，若非提前处理过，素心也万万不可能撑那么久。
封香闻言未作回应，坐在桌边一手支颐，一手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茶，转着白瓷杯子沉吟片刻后才道：“她有求于我，自然不敢对你怎么样，倒也在情理之中。”
安抚素心再度睡下后，两人拨帘离开内室。
香斋好似遭过洗劫，屉柜被翻倒一空，地上散落着各式篆香牙香，鎏金兽首铜香炉的炉盖被丢掷再旁，炉中香灰被拨洒一地，两旁陈列的各色香匣不论品级翻倒在地融为一体，最高层放置的香台的许是始作俑者够不到，倒是逃过一劫。由此，香斋里异香扑鼻，浓烈异常，窗外寒风一吹，还有些烟雾缭绕。
香斋主人一贯随遇而安，衣袖一拂座椅上的香灰，大剌剌地坐了下来，还极有闲心地泡了一壶尚存的龙井。
“你倒是坐得住。”时翎打量着房间，估量这单单一柜面被毁的香的价值。
“嗯？”封香显然会错意，从茶杯里拔出来低头看了看自己拂灰的衣袖，黑色的棉布上已经沾了一层色彩各异的香粉，道，“这衣服又不是我的。”
方时翎懒得跟他计较，想想这屋子一旦整顿起来，素心自然无法搭手，这个当哥哥的多半是借口外出，最终累的还是自己，一念及此便头大如斗：“那么，唐明鸢的事，你觉得……”
“不能过放她。”封香喝了一口茶，斩钉截铁地说道，然后看了看内室，压低声音，“但是现在也不能杀她，我总觉得她跟我查了那么多年的事有关系。”
封香见方时翎不说话，便一会儿掸掸衣襟，一会儿玩玩茶盏，他那制香的鼻子微微一闻就觉出来这龙井并不地道，倒不是茶叶不好，而是制茶饼时候揉捻的时间太久，已经微微透着人气，味道就不清了。他的目光落在书柜上的一本不起眼的册子上。这本册子的封皮上没有任何字迹，然而却正是封家九杳最后二味秘香的制法典籍。
其实，早在认识方时翎之前，封香就已着手从九杳开始查这件事。
封家世世代代为朝廷制香，恪守本分从不曾卷入过任何官场纷争，是如何得罪朝野之人最终落得满门被秘密处决的下场，事情只可能是出在九杳上。
封家九杳最后二香其实为本门禁香，到底为何而禁也不可知。制法上，门中一代之中只传一人，其余的人即便连那二香的香匣都没见过真容。由于世代香名鼎盛，导致到封香这一代一共九个小辈，普遍对制香无甚兴趣，封家老太君对此很是头疼。幸而封香父亲封季年是滇南有名的严父，传闻年轻时在江湖中还闯有一番名号，因此一直是学堂夫子恐吓学生的楷模，承此，封家四小公子为免受皮肉之苦只能潜心研香，十二岁那年，因父亲随口一句“若制出封家七香，便三日不加管制”而当真调出分毫不差的七香一举成名，比封家历史上最早的记录还早了整整三年。彼时声名大噪惊动京城，深谋远虑的各路达官贵人发现这小公子还端的一副出众的模样，既然这皇帝面前的红人不愿结交朝野势力，那总还有另一条路可走，于是向这年仅十二岁的少年出手前来攀说娃娃亲的也不是没有，可惜全被封季年借早已有婚配为名请了出去，唯恐街上遭遇其他不死心的说媒，还关了儿子三天禁闭，幼时封香对此记忆深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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